杨敬轩现在只想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能把他浇个透心凉。
他不算小了,身边到了他这样年纪的寻常人,别说娶妻,就是娃娃都满地跑。他单身至今,倒不是决意不娶,而是各种原因造成的。其实他十几岁的时候家里曾定过一门亲,女方是几十里外梅岙村梅家的女儿,比他小两岁。两家家道相当,亲事便做了下来,约定到女方十五,他十七的时候成亲。不想后来他爹混把家败下去,又父母双亡后,梅家便起了悔意,遣了人来要解约,杨敬轩不想耽误对方,自然应允。然后在军中一待多年,解甲回乡之后应了李观涛做捕头,事务繁忙,自然也没心思想着娶妻。倒是他妹子杨氏念念不忘,这几年里时有在催。年初时找了他,又说同村三叔婆家有个表侄孙女,过年刚十六,人家却不嫌弃他老,愿意结这门亲,问他的意思。杨敬轩一听女方比自己小将近十岁,想来也不大懂事,便立刻没了兴趣,当时便摇头拒绝。杨氏虽心急,只自己是他妹妹,兄长的终身大事也不好僭越了去,只好作罢。不想那三叔婆却十分中意他,过后不屈不挠地又亲自带了阿水去杨氏家作客。杨氏见阿水模样端正身家清白,与自己兄长正好相配,又被挑起了心思,过几日再去找杨敬轩,把祖宗香火也搬出来施压。杨敬轩恰好刚答应了林娇不给她找个男人嫁了他就不会娶,他是个守诺的人,自然再次摇头。杨氏追问无果,只好怏怏而去。怕三叔婆失了老脸恼羞,费劲心思才寻了个借口再次委婉拒了亲事。
这些都是前情,不是重点,重点就是他杨敬轩从出生到现在,除了他娘和妹子,从没沾过女人的边儿。这一来,是因为他天生沉闷的性格使然。二来,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尤其是亲历过自己亲爹吃喝嫖赌的这个反面教材后,更深刻认识到男人成为正人君子的重要性。而做正人君子的其中一条,就是洁身自好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更遑论非礼勿破身了。在军营时,虽地处边陲苦寒之地,只是天下有男人的地方,就会有窑子,何况是这么一大窝除了打仗就别无消遣的男人?所以他也非主动地听过不少荤段子,甚至经由这些段子才知道了女人是怎么一回事。比如上面比男人多点东西,下面又比男人少点东西,又比如每月必定有几天血流不止等等,……年轻时,难免热血方刚,听得多了,入夜时偶尔也曾偷偷幻想。但任凭旁人怎么撺掇着一起去窑子里逛,他必定不会跟从。因他就是规矩,规矩就是他,雷打不动。随后多年的军中生涯,他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事,由一个无名小卒成长为高级将领,又在战事平定本该邀功腾达的时候拒了时任天下兵马都督英王的笼络,只牵了一匹在战场偶遇结缘的老马回了乡。走时孑然,归也孑然。看过人世起落,他自觉心境已如平湖,只想时候到了,就娶个能生养的女人,生几个儿女传宗接代,这一世也就这么过去了。但是现在,自从小半年前在桃花溪边遇到这个原本他连面目都记不太清的侄媳妇春娇后,他就觉得自己的生活开始失控了,并且有越来越失控的糟糕趋向。他不是没感到焦虑,但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接近她。
他看过乡下人哄倔驴赶路,会用根竹竿在它面前悬一根萝卜,驴子看见萝卜,就会像遭了咒语般地一个劲往前想靠近,却一直够不到。他杨敬轩就是那头蠢驴,而这个侄媳妇春娇就是萝卜。他相信再这样下去,有一天他这头驴一定会因为只盯胡萝卜不看路而跌个大跤……
杨敬轩相信她刚才起身想替自己倒茶时的那个动作是无心的。她看起来什么都不懂,就是个纯洁的好女孩。这从昨晚她亲他后的后续动作可以看出来。如果她是故意想勾引他的话,今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定会继续挑逗的。但她并没有。只是认认真真地习字。由此可见她大约连男女亲吻代表什么也不大清楚,昨夜只是凭了感觉行事,是个意外而已。这让他松了口气,又隐隐仿佛有点难言的失落。但总的来说,应该还是前者大于后者。但现在,他这个当叔的竟然会偷窥她的身体,更叫他难堪的是,还对此有了极大的反应。一切都怪他不好。如果不是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即使两人有身体碰撞,也不会尴尬至此!
杨敬轩反应过来后,迅速后退背转了身,眼前却还晃动着刚看到的那爿釉白胸口,身体与她相触过的地方被那陌生的柔软包容之感唤得肿胀更甚,甚至感觉到了难耐的疼痛。而巨大的羞耻与自责同一时刻,也已经像天火般降临到了他的头顶,朝他席卷而来,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燃烧吞噬了。
他经历过千军横扫万马奔腾最后从血泊中爬起四顾而血染穹苍的狂乱惨烈,但就算那时,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态。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面对身后那个女人。
林娇靠在桌沿上郁闷完了,却见面前那背影还僵着不动,后背的衣衫已经被汗渍透贴住,略一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想象了下此刻他下面小弟的状态和他的心境,就想笑。
“敬轩叔,你怎么了?”
她故作关切地问,朝他走近了一步。
杨敬轩听她发问,恨不得夺路而去,又听见她靠近的脚步声,慌忙道:“春娇你别过来!”越紧张,下身处反倒更抬头了。偏那门的方向就在她的一边,便是夺路而去,也不敢这时候转身让她看见。恨不得脚下有个地洞钻进去避开她才好。
林娇听他连声音都紧得变了调,知道他的弦已经绷到了极处。原本想继续扮小白花的手段,诸如取笑他“敬轩叔你刚才拿什么戳我这么硬”之类的促狭念头也打消了,倒真有些心疼起他了。想了下,决定还是给他找个台阶下,便停了脚步,故意打了个哈欠,说:“敬轩叔,我困了。要不咱们就学到这,明晚你再来教我吧?”
杨敬轩如逢大赦,急忙点头应了声好,脚步微微一动,忽然又停住了,低声道:“春娇,你转过身去可好?”
林娇说:“怎么啦?”
杨敬轩额头的汗津津而下,支吾道:“春娇你听话,听话就好……”
林娇听他声音里已经带了丝乞求味道,暗笑了下,这才哦了一声,乖巧地说:“好。”果真背过了身去。
杨敬轩微微回头,见她真背过了身去,额头汗也来不及擦,转身便往门大步匆匆而去。
林娇听见他几乎是夺路而去的脚步声,又轻微吱呀,大约手已经碰到了门,促狭心忽然又起,埋怨道:“敬轩叔,刚我起身给你倒水,后面却不知道什么东西顶了我一下,现在还疼呢!你就在我后面,可看到是什么了?”
杨敬轩一僵,霍然回头,见她已经转身对着自己,两颊艳比桃花,却是神色迷惘地皱眉埋怨,一时弄不清她到底是否明白,心噗噗直跳,含含糊糊道:“没……没看到什么。我走了,你闩好门……”话音未落,手已经拉开门,一脚跨了出去,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林娇侧耳细听,听见他走过小院的急促脚步声,后院那扇门开合后,四下便一片静寂。忙跟了出去打开门探出头去,见后巷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他的人影?关了门上闩回屋拆妆之时,回想着刚才的窘事,忍不住趴在桌上独个儿闷声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这不在林娇计划内的意外发生后,后遗症很快就显现了出来。第二天刘大同傍晚时过来,带了一大包用蓬纸包的红糖来,说是杨大人叫带的。林娇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前次应付他盘问王大丫撒谎时提到过红糖。当时说过也就算了,没想到他竟没忘,信以为真,还叫人送来了红糖。
林娇接过红糖,问他为何不自己来,刘大同看她一眼,说:“公务在身,杨大人一早就走了,估摸着要好些天才回。”
林娇见他说完就要走,哪里肯放,又追问到底何事。刘大同多少也看出来了,这两人的关系并非叔和侄媳妇这么简单,道:“妹子我要是知道还瞒你?反正杨大人他确实是走了。”
夫子开溜了,男人也泡汤了。林娇有点沮丧,但很快也就抛开了。别管他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反正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事,迟早要回来的。拆了爱心糖包捻了点结块的红糖放嘴里抿开后,收了起来。
弄回来的招娣原本虽病得要死,只她底子好,原先病重不过是缺医少药又没吃没喝,铁打的人也熬不住。经过几日汤药伺候,又每天好吃好喝,身体很快就见好,没几天便能下地走路了。这天晚间林娇从前堂收工回后院时,冷不丁见她蹿了出来,噗通一声便跪地上磕头求道:“杨嫂子,我以前得罪过你,我听说我的身契在嫂子你手里,求嫂子千万不要把我胡乱卖了。我从今往后死心塌地只跟着你帮你干活,干啥都行。我爹妈以前不把我当人,太公家也不把我当人。经过这一遭儿我才晓得好歹。前头躺庙里动不了的时候,我就想谁要是发善心救了我,我就是下辈子当牛当马也要还恩情。求嫂子大人不计小人过……”一边说着一边呜呜地哭,眼泪鼻涕滚了一脸。
林娇啧啧摇头,说:“瞧瞧你这样儿,以前我倒霉时怎么就没见你搭把手?现在知道谁好谁歹了吧?得了,看你哭得跟死了爹娘样的……”
招娣被她一招,哇一声真哭了起来。
林娇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说:“说你喘你还真咳上了。行了行了,我不是你爹娘,再说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你卖身契是在我手里。我跟你说,我把你弄过来折腾活了,可不是要把你当小姐养。我店里缺人手,你再养两天就去前面打下手,王嫂子马嫂子还有二愣那,谁喊你你过去!”
招娣破涕为笑道:“行!只要嫂子你不卖我,叫我干啥我都行!”
林娇哎了一声,说:“我也不叫你白干,开你工钱。一个月三百文,先存我这,年底一并发你。不过我可跟你说,你要是敢搞什么花花心肠,我可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我去,立马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招娣喜出望外,急忙摇头:“嫂子放心放心!我不敢的!明天我就能干活了。”
林娇扭头走了,忽然回头说:“等等……”
招娣一惊,说:“咋啦嫂子?”
林娇皱眉道:“往后别叫我嫂子嫂子的,听着不顺耳。春娇姐娇姐的随你叫。”
招娣一愣,忙点头:“晓得了娇姐。”
林娇唔了一声,这才真走了。
弄来这招娣果然没失策。勤快得不得了,手脚也麻利,确实是一人能干三人活。且对这招娣来说,如今在这里吃好喝好不用说,干的活比起从前在杨太公家不知道轻松多少,一天下来还能不时和王嫂子她们觑空歇会儿,满意极了,自此对林娇死心塌地。
一转眼十几天过去了,杨敬轩竟还没回。偷偷摸摸去衙门口问了下,都说不知道。林娇心里有些嘀咕起来。又算计着何大刀罗虎那边这一趟的生意好像也该回了,正想着下午寻个空去城隍那边看看,也真是巧了,这天中午,便见黑子扛了柄糖葫芦串在店门口探头探脑,林娇一喜,忙迎了出去。